第264章 祁允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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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然,那“笃笃”声戛然而止。
诵经的唇瓣也骤然抿紧。
太后缓缓掀开眼帘。那双曾洞悉宫闱无数风云的眼眸,此刻沉淀着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。她并未回头,目光却已精准地锁定了禅房内凭空多出的那道阴影——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,悄无声息地立在烛光照不到的角落,如同从地底渗出的幽魂。
“允锦,”太后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古井深处的水波,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沙哑,“你太心急了。”
来人向前一步,烛光终于吝啬地照亮了他的面庞。剑眉星目,轮廓英挺,依稀能辨出与太后相似的眉眼,正是本该葬身火海、尸骨无存的宣王——祁允锦。三十五岁的年纪,正是男子最鼎盛之时,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野心和固执,却让这份英气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偏执。
他扯了扯嘴角,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,却显得僵硬而刻意:“母后息怒。潇湘阁虽被迫蛰伏,然潇湘公子不过换张脸皮,改个身份,依旧能如鱼入水,潜回京城。计划,远未到山穷水尽。”
“允锦!”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失望与痛心,指尖深深掐入念珠的缝隙,“你太轻敌!更太任性!”她猛地站起身,缁衣拂过蒲团,带起一阵微尘,“哀家为你铺的路,你不走!让你安安稳稳做你的贤王,静待时机。太子体弱,陛下年事渐高,一旦……一旦东宫有变,陛下心神俱损之下,你这正当壮年的‘亲弟’,便是最稳妥的承继人选!宗室、朝堂,无有不服!可你呢?”
她逼近一步,目光如冰冷的针,刺向自己的儿子:“你同哀家商量过吗?你竟敢!竟敢为了一己私情,行那‘诈死’的荒唐事!只为了与一个女人远遁江湖,双宿双栖!若你真甘心平庸,若你只爱美人不爱江山,哀家……哀家认了!哀家成全你!可你祁允锦,骨子里流的是不甘寂寞的血!你既放不下那至尊之位,又何必做出那等情痴模样?你喜欢那女子,王府深宅,难道还藏不下她一人?何必弄得如此鬼祟,如此不堪!”
太后的胸膛剧烈起伏,每一个字都淬着恨铁不成钢的毒火:“如今倒好!你的发妻,陆国公府嫡女,连同她腹中那已成型的、你的亲骨肉,惨死火海!那场大火烧掉的,岂止是一座王府?它烧掉了你作为皇子的体面,烧掉了你争夺大位的根基!你可知,‘诈死’二字一旦坐实,便是欺君罔上,便是视江山社稷、宗法礼制如无物!纵使太子薨逝,陛下驾崩,满朝文武,天下宗亲,谁会拥戴一个任性妄为、视伦常如儿戏的‘死人’登上龙椅?他们会把皇位,拱手送给一个连发妻嫡子都能舍弃的‘情种’吗?!”
祁允锦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伪装的阴鸷与不耐。他梗着脖子,语气带着强行压抑的激动:“母后!您何必长他人志气,灭自己威风?儿子筹谋多年,岂是儿戏?玄冥子道长已暗中掌控不少实权人物的命门!他们的子嗣、他们的软肋,皆在我手!这些年儿子在朝堂苦心经营,根基绝非您想的那么浅薄!只待时机一到,太子一死,陛下痛失爱子,心神俱丧,必然不久于人世!届时,母后您以太皇太后之尊,出面‘寻回’我这个流落在外的‘亲子’,拨乱反正,一切……一切便是水到渠成!”
“水到渠成?”太后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,她踉跄后退一步,跌坐回蒲团,发出一声短促而悲凉的嗤笑,那笑声里浸满了绝望的冰渣,“允锦啊允锦,在你‘诈死’那一刻起,你就亲手斩断了通往龙椅的最后一条坦途!你永远,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皇帝了!”她的目光锐利如刀,直剖祁允锦那看似宏伟实则脆弱的蓝图,“你所谓的掌控,不过是利用玄冥子的妖邪手段,拿捏住那些家族里最不成器、最被厌弃的弃子!这些人,品性低劣,早已被家族边缘甚至放弃!你以为掌控了他们,就能号令其背后的家族?大错特错!只要那些家族还有别的、哪怕稍微成器一点的子嗣,他们就绝不会为了一个废物弃子,把全族的命运押在你这个‘死人’身上!你收买的那些朝臣?呵,在陛下和梁国舅经营多年的铁桶江山面前,不过是几粒硌脚的沙石!”
太后越说越急,越说越冷,仿佛要将积压半生的筹谋与此刻的灭顶预感一同倾泻:“你告诉我,你现在还有什么?兵权在谁手中?金吾卫、龙骧卫、京畿大营,你渗透了几分?你指望那些被你用龌龊手段控制的纨绔子弟,能帮你号令三军、掌控整个朝廷吗?痴人说梦!”
她猛地拍了一下木鱼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震得烛火剧烈跳动:“梁国舅!那个老狐狸,心思缜密,手段狠辣,是陛下最倚重的臂膀,更是太子的铁杆护盾!你拿什么去应对他?拿玄冥子的符咒去咒杀他吗?!还有陆国公府!你发妻的娘家!你害死了他们的嫡女、他们寄予厚望的外孙!那是血海深仇!你不思如何安抚化解,竟还妄想他们能为你所用?他们恨不得生啖你肉!靖安侯,世代忠良,只认天子印玺,不认魑魅魍魉!他那一关,你如何过得去?金林卫!拱卫皇城的最精锐之师,只认虎符与天子亲令!你告诉我,它凭什么落到你祁允锦手里?!”
太后的声音已近乎嘶哑,带着一种看透结局的悲怆:“你连一个靖安侯府,一个梁国舅都未必能摆平!却妄想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窃取神器?不能!绝对不能!允锦,听母后一句话,悬崖勒马,尚有一线生机!带着你那个宁愿‘死’也要在一起的女人,立刻、马上离开西魏!远遁海外,寻个无人知晓的岛屿,隐姓埋名,或许还能保全性命,苟活于世!”
祁允锦的面孔在烛光下扭曲起来,额角青筋跳动,那是一种被至亲彻底否定后的狂怒与不甘。他几乎是咬着牙,一字一顿地反问:“母后!在您眼里,我祁允锦,什么时候能真正‘成事’?是不是只有按部就班,完全按照您的棋路走,我才配得上那个位置?是不是在您心里,我永远都是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?!”
这诛心之问,像最后一根稻草,彻底压垮了太后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。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倾注了半生心血、寄予了无限野望的儿子,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睛里,只剩下被野心烧灼的疯狂和固执己见的愚蠢。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。所有的愤怒、失望、痛心,都化作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绝望。禅房内死寂一片,只有烛芯偶尔爆出细微的“噼啪”声。
半晌,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,平静得如同叙述他人的命运,再无波澜:“罢了……说一千,道一万,你终是不信。哀家拦不住你了。”她重新拿起木槌,却没有立刻敲下,指尖微微颤抖,“那你就去试试吧。”语气里,是万念俱灰的认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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